2004年7月9日的存档

四川人文读本-2 (2004-7-9)

四川人文读本
聂作平
寻找面目模糊的祖先(上)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向何处去?”
  作为万物之灵长的人类,当我们在面对这颗苍茫的星球和星球上百代如过客般的人生时,往往会从内心深处发出这种类似于天问的追思。如果说,哲学家产生于早年那些在寂寞夜晚仰望星空的孤独者,那么对人类来历的追问则产生了最早的历史学家。
  宇宙间的一切事物都有生死兴衰的过程。比如哺育了世间万物的太阳,它的生命约为100亿年,而今它刚过了50亿年,处于旺盛的中年时期。至于我们赖以生存的这颗淡蓝色的地球,它要比太阳年轻4亿年左右,至今约有46亿年的历史。科学家们曾有一个精彩的比方:如果把地球46亿年的历史按比例缩短为一天,那么轮到人类在这颗星球上粉墨登场时,已经是这一天里的最后一分钟了。一分钟对一天来讲的确短暂得稍纵即逝,但对人类来讲,这却是至关重要的一分钟。
  有关人类的起源之地,世界史已经告诉我们,人类可能来自非洲。至于中国最早的古人,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元谋人。但多年以来,一直没有人能够告诉我们,四川人的祖先从何处而来?他们最早生息在这片土地的哪一个角落?他们都有着怎样的生活?这些问题一直到了1951年才有了一个比较准确的答案。
  这个答案缘于一次伟大的发现。那是1951年3月,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大批工人在忙着修筑四川境内的第一条铁路――成渝铁路。在资阳县(今资中市)境内的沱江河支流黄鳝溪畔,工人们为修建一座大桥而挖下了深深的土坑,就是在一个满是泥桨的土坑里,工人们发现了后来被命名为资阳人的远古人类头骨化石。
  那个春天,当重庆大学的张圣奘教授从冰冷的泥浆里捧出那具远古人类头骨化石时,一个震惊世界的发现就此徐徐展开,困扰多年的蜀人祖先之谜也终于尘埃落定。化石的发现,引起了当时西南军政委员会和中国科学院的高度重视,邓小平亲自指示把头骨化石送往北京,由北京人的发现者、著名学者斐文中和吴汝康等人经过长达6年的研究,于1957年出版了专著《资阳人》。
  资阳人化石为一颗较为完整的头骨,与现代人相比,资阳人的头骨较小,表面平滑圆润,额结节和顶结节都明显突起,额部丰满,头骨内面骨缝几乎全部愈合。经鉴定,考古学家们认为这一头骨属于一个50岁左右的老年女性。从总体上看,头骨和现代人头骨基本相似,但仍然有许多原始的特征,比如额骨和顶骨呈扁平状,颞骨低矮而平整,弧度较现代人小,从而表明她的脑量不大。
  对头骨化石种种特征的进一步研究后,考古学家们认为,资阳人生活在距今几万年到10万年之间,比北京人更晚,比山顶洞人更早,属于旧石器晚期。因为发现于资阳,学术界将其命名为资阳人。迄今为止,这是我们在追寻蜀人祖先时所能见到的最遥远、从而也最模糊的一张面孔。
  近年来,在资阳人化石出土地点以西170余米处的深7.5~8.8米的砾石层中,考古学家们还发现了许多打制石器和动植物化石。这些丰富的化石以一种特殊的语言告诉我们,几万年前,在我们的祖先资阳人生活的时代,四川盆地的气候温和温润,到处都是茂密的森林。森林里,虎豹出没,巨大的东方剑齿象在湖沼边徘徊,寻找可供作为晚餐的食物。而那时的人类还相当弱小,虽然能够制造粗陋的石器,但还要等上许多年才能学会农业,因而他们过着靠采集野果和打猎为生的群居生活。那时候人类的平均寿命不会超过30岁,而资阳人头骨化石的那位女性,她50岁的高龄,几乎是一种了不起的奇迹。
  在距离发现资阳人头骨不远的资阳鲤鱼桥,考古学家们发现了另一个属于旧石器时代的人类遗址,它距今约25000年左右;此外,在相对偏离四川盆地中心的雅安汉源县富林镇,也发现了一个旧石器时代的人类遗址,距今约20000年。这三处旧石器时代的遗址,再加上以前属于四川,现在则划到重庆市的距今200万年前的巫山人遗址,它们表明了在遥远冰冷的远古时代,蜀人的祖先就生息在从东到西,从南到北的巴蜀大地之上,他们和北京人、元谋人、山顶洞人等远古人类一道,点燃了中华文明的曙光。
  距今七八千年前,我们的祖先进入了以精制石器为象征的新石器时代,四川地区的新石器遗址一下子从旧石器时代的3处扩大到近200处。东起巴山,西到大渡河,北达广元,南及西昌,广袤的四川大地上到处都是远古人类生生不息。在这些新石器时代的遗址中,最具代表性的要数广元的营盘梁遗址和广汉的三星堆遗址。
  广元营盘梁遗址位于广元市中子铺附近,其年代距今最少也在六七千年以上,它是长江上游地区目前发现的面积最大、时代最早、文化内涵最为丰富的大型中心聚落,代表了5000年前整个长江上游地区文化发展的最高水准。在这个遗址之上,考古学家们发现了房屋基址9座、墓葬及殉人坑8座、窑址4座、灰坑140余个、灰沟及灶坑13座,以及令人称奇的近6万座规格各异的石棺葬。这些大小不等的石棺,沉睡着曾经悲欢离合过的先人们。遗址中西部的一处类似于广场的遗迹,则表明这里曾经是长江上游文明的中心。鉴于营盘山遗址的宏大规模及重大的史学意义,考古学家们建议将它命名为“营盘山文化”。在考古学上,以文化来命名某一遗址的,此前只有著名的河姆渡文化和半坡文化等不多的几个。
  广汉三星堆遗址散布在广汉市南兴镇月亮湾,它的第一期遗址距今约4000 年到5000年。这里既发掘出了长达数千米的城墙,也发现了大量青铜器和巨大的祭祀坑,考古学家们推测,这里可能曾是鱼凫时代的古蜀国都城。(关于三星堆,详见后面有关章节)。
  此外,西昌礼州遗址、绵阳边堆遗址等都是著名的新石器遗址。这些新石器时代的文化遗存,它们之间具有较大的个体差异,这说明四川地区的原始先民,它们可能分属于不同的人类群体,后来在几千上万年的彼此交流中,开始了缓慢而长久的融合,他们共同创造了四川地区的人类原始文明,与黄河流域及其他地区的原始文明一样,都是中华文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从蒙昧的原始人群到文明时代,我们的祖先有许多路要走。很遗憾,我们无法像科幻电影中一样制造一台时空机器重返古代,从而亲眼目睹我们的祖先如何从虎狼群中慢慢直立行走,如何慢慢学会制作和使用工具,再如何一步步地把文明的曙光写上这颗星球的编年史。
  在原始人群和文明时代之间,过于漫长的时间断层为我们留下了丰富的神话传说。按一些学者的说法,整个人类历史,可以分为神话时代、半信史时代和信史时代。在蜀人的神话时代,有关四川历史的神话传说,大抵都围绕着中华的始祖黄帝和炎帝以及大禹这样的英雄人物而展开,那是一个英雄与神灵共同生长的时代,伟说与现实交相辉映的时代。
  炎帝又称神农氏,据说他长有一个透明的胃,曾经遍尝百草,以观察药性,从而利用草药为百姓治病。炎帝是南方部落的首领,后来在与蚩尤的战争中失败,随即与北方的黄帝联手,并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他与黄帝一样,同为中华民族的始祖。我们今天所说的炎黄子孙中的炎黄即指他和黄帝。炎帝的传说中,他和四川相关的是他的出生地。据说炎帝的母亲叫少典,少典出游到华阳的路上生下了他。而古籍中的华阳,泛指古梁州下辖的四川地区。
  我们知道,栽桑养蚕是古代中国对世界最有价值的贡献之一,在哥伦布进行环球航行之前,西方人偶尔通过波斯商人得到一些蚕丝,以及蚕丝织成的美丽丝绸,西方人曾经自作聪明地认为:丝是从树上长出来的。直到查士丁尼时代,西方人才通过两名印度僧人了解到,世界上原来有一种叫蚕的昆虫。而这时候,古老中国的栽桑养蚕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了。
  据传,第一个教人们栽桑养蚕的不是别人,正是黄帝的夫人嫘祖。嫘祖本为西陵之女,后来嫁给黄帝。后世奉嫘祖为先蚕,所谓“先”,就是指她最先教民育蚕抽丝,所以嫘祖又叫蚕母。这样一位功系万代的女人,她的老家就在四川。口耳相承的传说里,嫘祖是盐亭人,在盐亭县金鸡乡嫘村山,这个据说是嫘祖出生和成长的地方,至今还流传着关于这位杰出女性的故事:
  据传说,黄帝在战败蚩尤后,建立了以他的部落为核心的部落联盟,黄帝理所当然地坐上了部落联盟的第一把交椅。战争平息了,和平年代,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生产,黄帝任命嫘祖和另外两个大臣胡高及伯鱼负责制作衣服。
  嫘祖和胡高、伯鱼三人再次进行了分工:胡曹负责帽子;伯余负责衣服,嫘祖则负责帽子和衣服的原材料采集。这样,嫘祖就天天带领部落里的妇女上山剥树皮,织麻网,并把男人们打回来的各种猎物,凡是能用的皮毛都剥下来,一一加工成制作衣帽的原料。
  在不太长的时间里,部落里的大小首领都穿上了衣服,但还有更多的人仍然光着身子,或是仅仅在腰间系几片树叶遮羞,嫘祖由于劳累过度,终于病倒了。
  嫘祖一连三天没吃饭,她手下的两个年轻女子悄悄在一起商量,准备上山摘些鲜果子回来给嫘祖品尝。两个女子在一片桑树林里发现树上结着一些雪白色的小果,这些小果子是她们从来没有见到过的,看上去洁白可爱,她们以为找到了好鲜果,七手八脚地摘了一些带回去。
  两个年轻女子准备把这些鲜果给嫘祖吃时,才想起刚才只顾采摘,还没有尝味道如何。她们中的一个放了一只果子到嘴里,用劲一咬,却根本咬不动。两个年轻女子灵机一动,她们把白色鲜果倒在水里,架起火猛煮。可是,煮了好长时间还是咬不动。
  一个女子拿起一根细木棒,无意地在锅里乱搅,搅了一阵,她往外一拉木棒,却惊讶地发现木棒上缠着很多像头发丝那样细的白线。她们觉得十分奇怪,就边挑边缠,不大一会儿功夫,煮在锅里的白色果子全变成了晶莹柔软的细丝线。
  两个女子把这件新鲜事当成趣事告诉了嫘祖。嫘祖听说后,愣了半晌,她的病情好像减轻了大半,她仔细端详了缠在木棒上的细丝线说:“你们摘回来的不是什么果子,它当然不能吃,不过,它可比鲜果更有用处得多。”
  第二天,嫘祖亲自带着两个摘鲜果的女子到桑林里实地考察。嫘祖在树林里整整观察了好几天,终于弄清了这种白色果子的来龙去脉:原来这是一种嘴里会吐细丝的虫子绕织而成的,并不是树上的果子。从此,栽桑养蚕此拉开序幕,而序幕的拉动者,正是来自四川的嫘祖。嫘祖当然不会想到,她的这一伟大发现,将会创造一条更加伟大的丝绸之路。
  嫘祖和黄帝所生的第二个儿子叫昌意,此人被黄帝分封到了四川,居于若水,也就是今天的雅砻江。昌意娶了一个四川妹子,即蜀山氏的女儿昌仆。昌意和昌仆的孙子名叫高阳,又称颛顼,是为传说中著名的五帝之一。屈原后来在他的作品里还曾骄傲地提到,“帝高阳之苗裔兮”,以自已是高阳的后代而脸上有光。
  大禹因治水而闻名,他是远古禅让制中最后一位接受王位禅让的首领,也是禅让制的终结者,他把王位传给了儿子启,启则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奴隶制王朝夏。大禹与四川的关系,远比炎帝和黄帝更为密切。 
  《史记》说:“禹生西羌”,《吴越春秋》进一步解释说:“禹家于西羌,地名石纽”。《华阳国志》的记载更为详细:“石纽,古汶山郡也,崇伯得有莘氏女,治水行天下,而生禹于石纽之刳儿坪,长于西羌,西夷之人也”。这些记载表明,大禹出生在汶川的汉族和羌族结合部,石纽即石纽山,在汶川境内。至今,刳儿坪还存于半山腰上,周围分布着禹穴、洗儿池、禹碑岭等相传与大禹有关的遗址。大禹治水时著名的导江为沱,也和四川有关――那就是把岷江上游的水引入沱江,从而减轻了岷江水患对人烟稠密的成都平原的威胁。
  不可否认,神话传说并不是信史,它不可避免地带有民间创作的夸张和渲染。但这些和蜀人远祖有关的传说从另一个侧面表明,在只有想象才可能抵达的远古,我们的先人就在这块热土上一代接一代地生息繁衍,文明之光如同接力棒一样年复一年、代复一代的百世流转;而厚重的历史就是一条源远流长的河流,从地处下游的当代望过去,虽然我们不能清晰地看见源头的风景,但我们能够确知,正是有了上游的涓涓细流,才有了下游的波澜壮阔。